回國看阿扁看台灣

作者:邱垂亮
2008大選馬英九大勝後，因為他馬上大肆向中國傾斜，傷害台灣國家主權，我越看越失望、氣結、越不想回去，不僅近鄉情怯，其實是望鄉心傷、情急。雖有人有心要安排見馬，我拒絕，說見他沒話可說，恐怕會打架。

　好友盧孝治常抱怨，因為讀了我1975在老康（康寧詳）「台灣政論」發表的「兩種心向」而變壞（支持黨外運動）。多年前，我們在呂秀蓮選桃園縣長時一起幫她助選，而成「死帖」的戰友。

　2002九月，和孝治帶一個300人的管弦樂團，去紐約林肯中心和華府演出蕭泰然的「福爾摩沙鎮魂曲」，由總統府主辦，名為「Taiwan Salutes」，用了阿扁的國務機要費（給的是現金，不必收據）。演出成功，轟動一時。之後，2004及2006之夏又兩度帶隊去東京演奏蕭教授等台灣作家的音樂，2007九月再去加州演出3場「福爾摩沙之夢」，感動不少聽眾。

　2008大選後離台就告訴孝治，人老了，台灣輸了，不再帶他的樂團出國演出。

　大概今年7月吧，突然接到孝治E信，說10月底他要組女客家合唱團去札幌，慶祝台灣設立新的辦事處，要我帶隊。本想說No，但一聽是想望已久的北海道，馬上又想到剛從日本大學退休返鄉（北見）種菜的好友泉教授，心動了。想了幾天，還是答應了。

　●「脫獄犯」的黑喜劇

　去前，知道要經過台灣，不能過門不入，決定回程停留幾天（台灣已無窩，不能停太久），看幾位老朋友。請呂副總統辦公室的朋友安排，唯一要求是，如果最高法院沒有讓阿扁保釋出獄，我想探獄看他。

　這麼幾十年來，我和阿扁並沒有成為好朋友。他兩次選上總統，我幫忙他選上後就走路，不見他，雖有好友勸我見他要官，我都拒絕，因我有自知之明，沒當官的命、更沒當官的能力。這次要看他，理由很單純，就是感覺不管有罪無罪，他被關那麼久，實在沒道理。

　在札幌美輪美奐的音樂廳唱台灣歌曲，還有北海道的聲樂家及男合唱團唱日本歌謠，最後還共同唱台語的「望春風」和日語的「故鄉」，演出非常感人，令人感覺台灣與北海道是一家人。一個是北海道，一個是南海道，都應是人間天堂。

　之後玩北海道的名勝古蹟。在北部的網走，我們參觀了明治維新時代建築、專關政治思想犯、現已成為觀光景點的古老監獄。在那裡的紀念品店，孝治買了一盒餅乾（仙貝）給我，他知道我喜歡日本仙貝。仙貝的名字竟是「脫獄犯」──五寸釘寅吉。

　我要開餅盒大吃之前突然靈機一動，想這盒餅最適合獄中的阿扁吃。網走監獄建得非常牢固，關過很多政治犯。在它百年歷史中只有寅吉逃脫成功，成為日本的庶民英雄，像台灣的廖添丁。

　玩完層雲峽、阿寒湖、摩周湖等美景後，在泉教授的農場木屋待了兩天，吃了最新鮮的北海道海產和他種的鮮美蔬菜。談音樂、蔬菜、落松（唐松）、白樺、台灣、北海道、天下事、人生為何，越談越羨慕北海道的天堂生涯，越感嘆寶島台灣的命運多舛。

　10月底回台灣，11月2日上午10點，我和孝治去土城看守所探監。扁辦江志銘主任一看我手中的「脫獄犯」，他就說，不能進去。他說密封包裝的食物都不准送。我只好把它轉送給江主任。

　●牢裡的阿扁心靈自由

　見到獄中的阿扁，真是百感交集，感慨萬分。不過，他看起來身體、精神都不錯。一開口說話就精神百倍，話說很多、很詳細、清楚、有道理。他知道他會被關很久，已有心理調適、準備。他說，「我的身體不自由，但心是自由的。」

　他要傳達給我們的信息很明確：一是有關目前吵得沸沸揚揚的美國牛肉進口爭議。阿扁說，他8年執政夾在中國威脅、美國壓力下，日子並不好過。他堅持了6年才讓無骨美牛進口。2008大選後，美國在台協會台北辦事處處長楊棣甦見他，說「你的任期到了，可以讓帶骨牛肉進口。下台後，被罵也沒關係了。」阿扁拒絕說，「我是看守總統，不應做如是重大決策。」

　阿扁的意思當然是批評馬英九沒有「guts」、治國、談判無能，上台一年多就全面投降，讓帶骨牛肉、絞肉、內臟都進口。阿扁還指出，他沒和美國訂協議，連換文都沒有，馬英九是糊里糊塗就和人家訂了賣身契，真夠窩囊。

　從台北市長時的貓纜、小巨蛋、圓環、內湖木柵線，到八八水災、美牛、金融MOU談判等，馬英九的執政無能鐵證如山，阿扁罵他無能，已不是新聞。

　阿扁最後還透露，楊棣甦曾意有所指地說，「牛肉進口是政治問題，馬英九的綠卡是法律問題。」

　阿扁對我說的第二重點是，2012民進黨要贏，一定要團結，但目前黨內權力鬥爭不但沒停還變本加厲，民進黨正弱化中。他直指天王都在勾心鬥角，連去縣市長選舉助選都帶一大批人馬為自己造勢，是在插花，不是在為候選人助選。

　他說，8年來天王們對他有很多壓力，應付他們並不簡單，很傷腦筋。

　半個小時的會面在互相鼓勵為台灣打拼的話聲中結束。走出牢獄，只有一位「自由時報」記者等著採訪。我把上述兩點扁話告訴他，並強調它們有重要意涵。

　第二天，這兩段話並沒有見報。其實我了解，阿扁已不是新聞，他的話已沒人重視。詭異的是，那為什麼馬英九怕他，非把他關到死不可？為什麼民進黨也怕他，要和他劃清界線，怕他出來鬧事，甚至有人說把他關起來對民進黨有利？阿扁真的「完了」（finished）嗎？

　我的探扁正面消息不見報，其黑色喜劇的一面、我的「脫獄犯」卻掀起一片黑色遐思、瞎想。媒體連炒兩天，《蘋果》、《TVBS》都要訪問我。有記者就是要從我口中套出「你是否有預謀」、「你是否鼓勵阿扁逃獄」等陰謀論。

　●吵成一團的天王

　在台5天，除了阿扁外，還見了前副總統呂秀蓮、彭明敏教授、蘇貞昌、陳繼盛等天王和大老。

　彭教授請吃晚宴（有高英茂作陪，也有一個生日蛋糕）。老康邀請了9位包括蕭新煌、鄭欽仁、李哲朗等老朋友午宴，大家談得興高采烈，卻也火花四射，老康還是霸氣十足。還由孝治安排去龍潭和鍾老（肇政）吃了兩個午餐，見了一些真的愛台灣的同鄉。和鍾老吃客家菜，人生一樂。另外，張旭成請吃早餐，談國際政治。當然也和台灣心會的老朋友們喝茶，談政事，並去萬華看了林保華夫妻，表示對他們愛台灣的尊敬、鼓勵。

　雖然都是綠營的老朋友，色彩一樣，但大家開心暢談，熱烈爭辯。雖想的、說的都是憂國憂民、希望為民主台灣找到生路、讓子子孫孫生活在有自由民主人權的理想國度，但大家看法還是多元多面，甚至南轅北轍。

　我受益匪淺。我細想了這些朋友的話，對目前台灣政局有下列看法：

　關於扁案，大家頗有共識，都同意已成政治迫害，非純司法案件，已無司法程序正義可言。只要馬英九（國民黨）執政一天，阿扁就很難再見天日，他要脫獄，民進黨非2012奪回政權不可。

　阿扁的律師團認為扁真的不知道扁嫂拿錢，不過，也有人認為他知道。

　回國前，我得到的多數信息是2012馬英九連任贏面很大，雖非躺著選就能贏，卻也差不多。只要中國經濟上支援他，加上國民黨的龐大黨產可供買票，又有泛藍媒體偏頗地替他吹噓，馬英九要輸也難。

　回國5天，雖有人仍認為馬還是佔優勢，但很多人開始認為他的優勢正急速流失中，2012他會面臨苦戰，輸的可能性日益浮現、增加。

　另一現實是，不管對民進黨多麼失望，阿輝伯的第三勢力已破局，能跟國民黨打民主選戰的，目前只有聲勢落到谷底的民進黨。

　不過，所有綠營朋友都同意阿扁的民進黨衰化論，如繼續內爭、內耗，天王都還各懷鬼胎，爭權奪利，不團結、全心合力打馬、打未來3年的選戰，民進黨2012要贏，很難。

　天王裡面，游錫堃已宣布退出，謝長廷也有跟進之意。這是好事，但他們不必也要求其他天王同退。陳菊、蔡英文雖表現不錯，但要2012挑戰馬英九，聲望、資歷都還不夠，還太早，還不行。

　大家對新潮流把持民進黨，與蔡英文合作支持蘇貞昌，很有意見，但似乎已被承認是事實，很難抗拒、改變。

　我從1983批康運動中和他們論戰一場後，一直很反對新潮流的強勢權勢政治作風，但也認為只要他們守住台灣國家主權，堅持自由民主人權，能夠打敗馬英九和國民黨，我不僅不反對還一定大力支持他們。

　●呂秀蓮辦「玉山」

　留下我一向支持的呂副總統。老康替呂說話說得很對，目前只有呂秀蓮辦「玉山」媒體，在做大事，大家應給予大力支持。我們幾位副總統的老朋友當然希望她能2012挑戰馬英九，如能，她那一戰一定打得很漂亮。

　不過，我們也必須現實主義，接受她在黨內初選無望的現實。我認為呂秀蓮是有智慧、有遠見、識大體的大才女（蘇貞昌的話），雖然有人建議「呂蘇配」，但那太理想主義一點，也有人建議「蘇呂配」，那又不切實際。

　我認為目前呂秀蓮應全心全力把「玉山」辦好（她已決心傾家蕩產來辦），讓「玉山」成為菁英份子非看不可的台灣的「經濟人」報（The Economist）。如是，我認為她不需要非爭2012大位不可。

　除了老康外，很多人對她辦「玉山」不看好，不支持。這非常奇怪，綠營一天到晚罵媒體都是藍的，現在有人豁出去要辦綠的媒體，綠營卻有很多人唱衰，不出錢出力支持。

　●民主是台灣命根子

　在台灣，我聽到一片罵聲，從獨派大老（就那麼幾個人在自己喊爽）、阿輝伯（已是老顛倒）、李遠哲（也要選2012）、四大天王（自己鬥得頭破血流）、蔡英文（有野心卻沒選過大戰又被新潮流控制），罵到新潮流的政治「格鬥者」（gladiators）、羅文嘉的忘恩負義、投機性格。

　反倒是聽到很多對「明日之星」羅致政、鄭文燦、楊長鎮等、尤其是羅致政的讚美。

　阿扁當然更是被罵得臭頭。問題是，有罪無罪（我是無罪推定），阿扁仍有龐大南部選民的支持，他近30年來像戰車一樣，勇猛前進為台灣的自由民主人權、國家主權賣命打拼的努力、貢獻，是一定會被寫上歷史永遠記住的。

　他在牢獄裡受苦，被馬英九政權凌辱，以及被民進黨等綠營人士切割、遺棄，夠可憐的了。但是，他還不忘台灣，對台灣前途仍抱期待，仍有企圖心，仍願大有作為一番。我並不看好，但一定樂觀其成，祝福他有天再奔馳台灣政治疆域，仍能掀起一片濤天政治風浪。

　會見快完時，我讚美阿扁說他在裡面看台灣政局看得很清楚，他微笑回答，「我是隔著好幾層玻璃看的。」

　大家都同意的是，雖然馬英九和國民黨一點一點在削弱台灣的民主政治，但是，自由民主是台灣人的命根子，雖仍問題重重也已生根發芽，馬英九要把它連根拔起，專制復辟，跟專制中國統一，他沒那能耐，台灣人民更絕對不會讓他如是胡作非為。

　台灣是活潑生動的民主國家，阿輝伯要組第三勢力，李遠哲、呂秀蓮要選總統，四大天王鬥來鬥去，獨派大老要推動台獨議程，新潮流要擴張派系勢力，阿扁要東山再起，再發揮選舉戰艦威力，都是民主政治制度運作的常態，好事，不是壞事。

　但是，台灣面臨專制中國併吞威脅，並非正常民主國家，2012民進黨再敗，再讓馬英九亂搞4年，民主台灣還有沒有前途，大家都憂心忡忡。是故，2012民進黨非勝不可。要勝，非團結所有綠營、上至天王下至販夫走卒（如還堅守土城看守所外、手舉旗子支持阿扁的無名人士）不可。

　這是鐵桿現實，也是很艱難的任務。能否成功運作，結合大部分（全部很難）泛綠台灣人，打贏未來幾年的選戰，那就看大家的民主智慧、決心、努力了。

　老康一向樂觀，看到他意氣風發，我也樂觀了不少。